俄罗斯天才少女与曲美他嗪：巴黎奥运会为北京冬奥冠军颁奖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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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7日，巴黎奥运会已接近尾声，但在埃菲尔铁塔附近，却迎来了一个极为特殊的颁奖典礼——两年半前，北京冬奥会花样滑冰的冠亚军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奖牌。

等了整整两年半之后，美国花滑团队在一个夏天拿到了他们的冬奥金牌，日本队则拿到了银牌。

这背后是一个关于兴奋剂的故事，也是奥运会近年来最灾难的一幕。

我们把时间退回到2022年2月8日，花滑团体赛的颁奖仪式正要举行，俄罗斯队以绝对优势获得总分第一，正在等待着他们的金牌，与他们一起等待颁奖的是分别位列第二与第三的美国队与日本队。

可此时却发生了整个奥运历史乃至国际体育竞赛历史上都极为罕见的戏剧性转折：奥组委突然推迟颁奖，称需要征询法律意见。

很快，媒体报道称是俄罗斯队的领军人物，也被普遍看好将成为女子花滑历史最佳的Kamila Valieva出事了。前一天接受了赛后鲜花仪式的前三名（下图为鲜花仪式中的俄罗斯，最右侧为Valieva），就此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真相，等待结果，等待他们的颁奖典礼。

国际奥委会（IOC）一开始不愿公开太多信息，但由于后续的问题比颁奖典礼更紧急、更棘手，不容得不公开，一个兴奋剂丑闻逐渐露出全貌。

原来，2月8日，已经帮助俄罗斯拿下团体冠军的Valieva近两个月前的一份尿检样本结果出来了：阳性，有国际反兴奋剂组织（WADA）的禁药曲美他嗪。

这一切对俄罗斯代表队、IOC，以及Valieva本人来说都无异于是晴空霹雳。

Valieva阳性的尿检样本采样时间是2021年12月25日，当时正值俄罗斯国内的花滑锦标赛。Valieva在赛事里轻松战胜自己的国家队队友们。这是所有人都预期的，因为别看还未满16岁，Valieva就应该比所有选手都强，她是那个要成为女子花滑历史第一的人。

但Valieva不知道的是，历史要和她开的最残酷的玩笑，已经开始了。这也迎来了这个兴奋剂丑闻的第一个巧合。由于俄罗斯在2010-2014年集体使用兴奋剂，俄罗斯反兴奋剂组织的检测中心带头造假，将阳性结果改成阴性，不仅俄罗斯被IOC禁赛（Valieva等人参加奥运会都是以俄罗斯奥委会，ROC的名义，并非俄罗斯国家名义，因此准确说，她们也不是俄罗斯队，而是ROC代表队），俄罗斯反兴奋剂组织还被WADA剥夺了检测资格。

所有俄罗斯运动员的尿检、血检样本，哪怕是俄罗斯境内赛事，也需要送到国外WADA认证的实验室检测。Valieva的这份样本就被送到瑞典卡罗林斯卡大学的一个实验室检测。

这种重要样本，本来最晚也得20天内出结果。但这时另一个残酷的巧合出现了：2021年12月，全球正处于新冠奥密克戎病毒株第一个大爆发阶段。瑞典的实验室成员要么生病，要么忙着协助处理新冠样本，根本没法做兴奋剂检测。

这一系列巧合最终导致了近年来奥运赛场最糟糕的一次兴奋剂丑闻：2022年2月8日，IOC被告知Valieva的尿检结果阳性，查出了曲美他嗪。

Valieva被检测出来的曲美他嗪并不高，每百毫升只有2.1纳克。可这仍然是阳性。

曲美他嗪是什么？曲美他嗪，trimetazidine，简称TMZ，法国科学家于1970年发现，用于治疗心绞痛，没有在美国上市，但在俄罗斯等欧洲国家使用较多。

TMZ的作用机理是在心肌缺氧的情况下优化细胞能量代谢选择，缓解缺氧问题。细胞可以通过氧化葡萄糖或脂肪酸供能，但氧化脂肪酸需要的氧分子更多。细胞缺氧时继续用脂肪酸供能，会因氧分子的限制，导致瓶颈。TMZ抑制脂肪酸氧化，让细胞更多使用葡萄糖，就缓解了缺氧时的能量供应瓶颈。

理论上，耗氧量极高的运动项目里，曲美他嗪或许可以优化运动员的供氧情况，提升耐力。但曲美他嗪提升耐力只在有心血管疾病的老年人身上观察到过，健康年轻人中的有效性并不确定，甚至非常可疑。

可WADA考虑到曲美他嗪是潜在的代谢调节药物，2014年1月将其列入禁药名单。同年5月，中国游泳运动员孙杨成了可能是全球第一个栽倒在曲美他嗪上的运动员。

孙杨当时的辩解是自己的巴姓队医不知道禁药名单更新了，自己心脏不舒服，队医给开了药。孙杨还有非常幸运的一点，曲美他嗪彼时是赛事内禁药，非竞赛期间可以用。孙杨检测阳性的样本来自全国游泳锦标赛，体内检测出的曲美他嗪，可以解释为大赛前使用，查出的是代谢残余。

孙杨后被追溯禁赛3个月，比赛成绩取消，巴姓队医也被禁赛。4年后，孙杨闹出了更大的拒绝接受药检的风波，而这位巴姓队医在那场拒检风波里，居然也是为孙杨提供关键意见的人之一，着实令人诧异。

但Valieva不能用代谢残余来辩护，因为孙杨药检阳性后不久，WADA将曲美他嗪列为了赛事内外都禁止的禁药。

这时，最迫切的问题甚至都不是Valieva为什么体内检测出了曲美他嗪或她如何为自己辩护，而是这事该如何处罚。

检出兴奋剂阳性，基本程序是对运动员做暂时禁赛，然后展开调查。可冬奥还在进行中，Valieva之后还有个人赛。俄罗斯奥委会还是按程序将Valieva暂时禁赛，但俄罗斯奥委会知道这只是程序：Valieva的团队会申诉要求免去暂时禁赛，让她有机会继续比赛。而俄罗斯奥委会也立刻同意了申诉。

IOC与WADA对俄罗斯奥委会的盘算一清二楚，一个刚查出药检阳性的运动员继续在冬奥会上比赛，那简直是惊天丑闻，于是马上对俄罗斯奥委会的处理表示反对，申诉到国际体育仲裁庭（CAS），要求维持暂时禁赛。

CAS面对的是一个异常棘手的案子：奥运赛场上刚拿到阳性检测结果，这要是不禁赛，几乎是打公平竞赛的脸。可这又不是普通的奥运赛事内检测出兴奋剂，Valieva的阳性样本是几个月前的，检测结果大大延迟，不是她的错。如果检测结果及时出来，她会有充分时间申诉。现在因几个月前的阳性结果，对她禁赛，实质上剥夺了她原本应有的申诉机会，更何况这还是在奥运赛场上，一个运动员一辈子能有几次角逐奥运的机会？

最终，CAS找到了自认为的平衡：Valieva未满16岁，在竞技体育里属于受特别保护的人群。CAS提出，如果现在对她禁赛，可能对她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因此允许她继续参赛。但同时，她参加的所有赛事，只要她有奖牌，一律延迟颁奖，等到Valieva的兴奋剂裁决出来后，再定名次。

于是，Valieva参加过的团体花滑，颁奖典礼的暂停被无限延长。

但Valieva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她不用面对暂时禁赛，这是她申诉想要的结果——或许应该说是她的团队想要的结果。可不用禁赛就意味着她将背负着药检阳性的重压参加个人赛。更何况，药检阳性的风暴还在不断扩大：个人赛第一天，媒体爆出Valieva不仅有曲美他嗪阳性，还有只在俄罗斯上市的心脏病药物hypoxen和左旋肉酸。两个都被认为可以提升耐力，虽不是WADA禁止的兴奋剂，但Valieva团队提出她是误服了曲美他嗪，这些药物的检出，让该辩护的可疑性大增。

加上俄罗斯还因为集体使用兴奋剂处于禁赛状态。此时走上冰场的Valieva不再是那个被期待创造花滑历史的天才少女，而是整个俄罗斯兴奋剂丑闻的表现。

随后的比赛中，Valieva失误频频，比赛尚未结束已是情绪崩溃痛哭。这让本来是冬奥顶流项目的女子花滑，成了惨不忍睹的悲剧现场。任何一个看当时直播画面的人都会为一个未成年人在这种情况下参赛感到悲哀。

这居然还不是丑陋的终点。Valieva的教练Tutberidze在比赛中对Valieva的表现大为不满，呵斥后者，这一幕被摄像机捕捉到后，气得IOC表示要调查Valieva周围的人。

Valieva个人赛成绩排在了第四名，让IOC不必再取消一次颁奖仪式。可接下来的颁奖仪式，恐怕能让IOC懊悔没把整个比赛取消了事。且不说所有运动员都被问到Valieva药检一事，Valieva两位包揽了金银牌的队友对她的态度更是冷冠全场，气氛尴尬。银牌获得者Trusova赛后还突然情绪崩溃，边哭边骂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想滑冰，人人都有金牌，就自己没有，很多内容似乎都在指责教练Tutberidze。之后的鲜花仪式，Trusova又被人发现可能暗暗做了个竖中指的动作。

IOC的恶梦随着花滑女子个人赛的完结结束了。可Valieva的兴奋剂丑闻没有随着她的冬奥噩梦结束而中止。她的兴奋剂阳性事件才刚刚开始：最终的裁决会关系到她是否需要禁赛、如果禁赛需要禁赛多久，以及她之前获得的成绩是否有效。

Valieva团队提出她是误服，她爷爷在用曲美他嗪，和爷爷共用水杯后药物进入了她的体内。对于这类辩解，WADA根本不信，认为从爷爷喝过水的杯子摄入曲美他嗪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作为一个口服处方药，曲美他嗪误服并不容易。Valieva之前，成功以误服辩护成功的可能只有美国游泳运动员Madisyn Cox。2018年2月，Cox被查出曲美他嗪阳性，国际泳联将其禁赛，Cox陈述自己绝没有使用禁药，国际泳联只愿意将其禁赛期缩短为两年：一般兴奋剂初犯的禁赛时间是2-4年，若要进一步减轻处罚，Cox必须拿出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过错。

Cox比较幸运，找到自己吃的一种维生素——既有开封的，也有未开封的。这些维生素检测出了痕量曲美他嗪，加之Cox检测出的曲美他嗪含量非常低，0.1纳克每百毫升，CAS支持了Cox误服且没有过错的说法，将禁赛期缩短为6个月，到2018年9月为止。不过在此之前，美国游泳队的世锦赛选拔赛已经结束，因此，Cox错过了2019年世锦赛。

过去两年，Valieva团队一直处于向CAS申诉中，却始终没有提供能支持误服的有力证据：她体内曲美他嗪含量是Cox的21倍，与爷爷共用水杯、吃同样的食物等等理由也不太可能导致曲美他嗪这种片剂被摄入。今年1月，CAS裁决Valieva申诉失败，禁赛4年，从检测阳性的2021年12月算起，中间所有成绩作废。

这也让暂停了两年的北京冬奥花滑团体赛终于有了大半个结果：美国队与日本队分获冠亚军。

为什么说是大半个结果？因为Valieva的成绩作废了，可俄罗斯队的成绩怎么算还有问题。是俄罗斯整队成绩作废，还是其他人的仍然算数？这关系到铜牌归属。如果俄罗斯整队成绩取消，加拿大队将获得铜牌，如果只去掉Valieva的个人成绩，那么俄罗斯会拿到铜牌，加拿大仍然只能屈居第四。

目前俄罗斯与加拿大之间还在申诉，因此，国际奥委会只能先给冠亚军补奖牌。这也有了开头巴黎奥运会在大夏天发冬奥奖牌的一幕。

对于终于拿到奖牌的美国队与日本队队员来说，这或许是糟糕情况下的最优结局：美国花滑队的明星队员Nathan Chen表示他们的比赛在北京，在北京获得奖牌才是最好，可如今他们只希望所有队友能聚在一起在一个奥运会上有一个颁奖典礼，至少这个梦想实现了。

但在另一边，如果我们回看Valieva兴奋剂丑闻，尽管是多个偶然因素导致事情在冬奥赛场爆发，成了奥运史上排得上号的公共形象灾难，可更值得深究的是Valieva团队的作为。

当兴奋剂丑闻曝光时，我们的焦点往往是运动员本人——很多时候他们也确实理应是最受关注的。可很多顶级运动员其实早已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团队在运作，在不少运动员极为年轻的情况下，更需要思考有多少决定是团队中的成年人，如教练、队医做的，他们需要负什么样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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